1955年,在台北松山机场,白崇禧带着家人焦急地等待着三女儿白先明的飞机降落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的担忧和紧张。几天前,白崇禧收到大女儿从美国寄来的信,信中含糊地提到先明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,已经不得不停学休养。虽然信里没有说得很明白,但白崇禧和妻子马佩璋凭着父母的直觉,知道事情远比信上写的要严重许多,这使得他们愈发焦虑和不安。
当白先明终于出现在机场时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。她的头发凌乱不堪,像被风吹乱的草丛,脸庞肿胀,身形臃肿得像个发了面的大馒头。那双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睛,失去了光彩,整个人显得呆滞而空洞,仿佛灵魂早已离开了身体。家人们连忙围上去关心她,但白先明只是机械地傻笑,眼神空洞无神。白崇禧和马佩璋心如刀割,那个曾经活泼健康的女儿,怎么会沦落到如此模样?他们万万没想到,女儿的情况竟如此糟糕。
站在一旁的白先勇望着姐姐,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爱笑、活泼开朗的三姐。往昔点点滴滴在脑海中翻涌,但那个鲜活的白先明却再也找不到了,心头一阵阵酸楚和无奈油然而生。
白家子女众多,白崇禧夫妇一共养育了十个儿女,白先明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孩。她有一张圆润可爱的脸蛋,因此被白崇禧昵称为“苹果妹”。在兄弟姐妹中,白先明和白先勇的关系最为亲密。两人经常一起去捡鸡蛋,一起上下学。孩童时代的快乐是如此单纯,每当家中的母鸡报喜鸣叫,白先明总会拉着弟弟跑到鸡窝里寻找鸡蛋。她会小心翼翼地在鸡蛋上敲一个小孔,兴奋地递给弟弟吃。多年以后,白先勇回想起这段童年时光,依然觉得不可思议:生鸡蛋本不好吃,但当时的他们却乐此不疲,或许这就是童年的纯真与无忧。
展开剩余83%白先明个性开朗,爱笑,喜欢小动物,心地十分善良。有一次,几个弟弟打算弄死一只老鼠,她却因心软偷偷放走了那只老鼠。她有很多美好的品质,但在众多兄弟姐妹中,她显得普通无奇。既没有姐姐们的美貌,也没有弟弟们的聪明才智,她性格安静,不爱在父母面前争宠,因此长期被忽略和冷落。
在多子女的大家庭中,父母难以做到真正公平地爱护每个孩子。尽管马佩璋极力想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,尽心尽力,但这么多孩子,要均等地给予关爱,实在是很难做到。
白崇禧常年在外征战,每当打电话回家,总是关心孩子们的学习情况。他是个严格的父亲,希望孩子们都能成才。对他来说,谁考得好,就能得到表扬和奖励,这使得学习成绩平平的白先明倍感压力。相比之下,弟弟白先勇天资聪颖,轻轻松松就能考出好成绩,而白先明即便付出极大努力,成绩依然不理想。她在香港读书时甚至收到了留级通知书,看到通知书时,泪水很快浸湿了纸张。白先勇看到姐姐难过的样子,猜测可能是三姐的学习方法出了问题。
有段时间,白先勇晚上经常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姐姐低声的啜泣。家人在场,即便是哭泣,也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别人。性格敏感内向的孩子在青春期容易陷入忧郁,面对父母、同学、老师的种种关系困扰,穿着打扮的自我认同感,考试成绩的压力,无一不在心头筑起了高墙。看着身边同龄人的优秀,白先明越发感到自卑和无助。
有些人的青春是鲜花盛开的季节,而有些人的青春却如绵延不断的阴雨。大多数父母难以理解孩子内心的焦虑,认为这些不过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。白先明将所有的苦闷和烦恼积压在心底,一件事接一件事,直到最终被压垮。
白崇禧夫妇并未察觉到女儿内心的挣扎。在他们眼中,白先明虽然学习成绩一般,但乖巧懂事,没有青春期的叛逆行为,是一个省心的好孩子。
1951年,17岁的白先明被送往美国留学。她的两个姐姐早已在美国生活,白崇禧因此较为放心她的境遇。然而没过多久,白先明开始产生厌学情绪。她跟不上课程进度,内心充满焦虑,最终采取逃学的方式逃避现实。
寒冬的美国对她来说异常冷酷,冰冷萧瑟的大地仿佛映射出她灰暗压抑的人生。漫天飞舞的暴风雪仿佛凝结在她的心头,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。
不知何时起,白先明的精神状态逐渐恶化,她开始听见耳边有人低语,声音缠绕不去。姐姐得知此事时,白先明的状况已十分严重。
学业已经无法继续,在亲戚的陪同下,白先明回到了父母身边,但她的苦难远未结束。经医院诊断,她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。她住进了精神病院,那里住着形形色色的精神病患者,有的人一住就是多年,整日跳着怪异的舞蹈,喃喃自语着没人听懂的话,忽而哭泣忽而笑着,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。
白先勇探望姐姐时,看见许多怪异的患者,心中充满恐惧。他为姐姐的处境深感心痛,想到她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,康复之路何其艰难。
白家人为了女儿的病情召开了多次家庭会议,反复分析白先明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。大家畅所欲言,最后得出结论:白先明幼年时缺少父母足够的关爱,造成了心理创伤,加之远赴陌生的美国,性格内向,学习压力沉重,最终身心崩溃。
马佩璋在女儿病倒后明显老了许多。此前,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忽略,虽然在衣食住行上无所亏待,却忽视了对白先明精神世界的关心和呵护。
办理出院手续时,医生告知白家人,白先明不可能完全康复,只要病情不恶化便已属难得。白家上下深感愧疚,父母认为自己未能给予足够的关爱,兄弟姐妹则自责抢了姐姐的父爱母爱。白先明回家后,成了家人关注的焦点,大家都不愿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。
马佩璋竭力补偿女儿的母爱,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白先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。面对突如其来的母爱,她表现出些许惶恐和不安。
想到三女儿的病情,马佩璋心如刀割,曾对丈夫白崇禧说:“小时候,是我把她忽略了。那个孩子,我的心里一直记着呢。”
此刻的白先明已不再是那个试图成为父母眼中优秀女儿的孩子,她开始放松自己,不再刻意保持身材,想吃什么就吃。天气炎热时,她会拉起裙摆,坐在院子里吹风,逗得照顾她的罗婆婆急忙喊道:“三姑娘,你的大腿都露出来了!”没有了种种束缚,这个停留在孩童心智的三姑娘反倒比过去更显快乐。
成人的世界充满了压力与疲惫,工作、养家、应酬、勾心斗角,但白先明因病免于这些纷扰,不再受成年人的情感纠葛和尔虞我诈的困扰,岁月也因此无法再伤害她。
有父母无私的供养,家里雄厚的经济实力支撑着她,白先明没有被当作负担强迫嫁人。白崇禧夫妇去世后,子女们继续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,只要她能开心,大家便心满意足。
虽然神志不完全正常,白先明依旧记得许多童年往事,记得和白先勇一起捡鸡蛋的场景,记得弟弟曾送给她的小狗。
有一天深夜,白先明在厨房煮了两碗糖水蛋,开心地递给白先勇一碗:“老五,这碗给你吃。”虽然已长大的白先勇早已不爱吃蛋,但姐姐的情谊让他深受感动。
家人们工作繁忙,陪伴白先明的时间很有限。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孤独,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。每晚七点准时打开电视机,一直看到十一点,无论是武侠剧、恐怖片,还是新闻报道,她都看得津津有味。陪伴她的罗婆婆年事已高,不久便开始打瞌睡。昏暗的灯光中,白先勇路过姐姐房间时,隐约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凄凉。
白先明是个有母爱情怀的人,喜欢和孩子们玩耍,但因病,她永远失去了成为母亲的机会。
虽然家里每月给了她充足的零花钱,但白先明从不舍得乱花。闲暇时她喜欢逛商场,逛一下午,看一看、瞧一瞧,却几乎不买东西,只是单纯地欣赏,她就很满足了。
每年生日,分散各地的白家亲戚都会聚在一起,白崇禧的老部下也会赶来为她庆祝。白先明笑得合不拢嘴,她最喜欢热闹,喜欢大家在一起的欢声笑语,然而这样的时光却太过短暂。
1982年,49岁的白先明被诊断出一种罕见的肝炎。家人怕她担心,隐瞒了病情。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她一天天衰弱下去。在医院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,亲朋好友围绕着她,大家都忍不住泪水,但白先明却笑得烂漫天真。
不久之后,她陷入昏迷。陪伴在身边的大嫂和六弟惊讶地听到她嘴里反复喊着“妈妈”。马佩璋已经去世多年,白先明却一直没有提起过母亲。
研究表明,人在临终时,脑海会快速闪现一生的记忆,而母亲是孩子来到世界前的第一个家,是记忆的起点。孩子随母亲来到这个世界,临终时无数次呼唤母亲,是在寻找归家的路。
《红楼梦》里晴雯临死前喊了一夜“娘”,正有深意。
垂危中的白先明轻声呢喃:“路太远……好冷……”她深爱的母亲大概终于来了,准备接她回家。
这一次,白先明终于能独享那份母亲的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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